赵太师先开始还是假寐,不知何时就成了真睡。
幸好他平时觉少,醒来时天还没黑,太子殿下还坐在椅子上,神态淡然,只是果盘里的水果下去一半。
这么平庸的果子,他还真能吃得下。
自己的学生从来不屑于吃这种东西,他只要驿道上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血石榴……
太师假装刚醒,迷迷糊糊道:“几时了?”
太子道:“师长,将近午时了!”
他说话的声调也不一样,温婉谦恭。
赵太师颤巍巍站起,伸了个懒腰:“该吃饭了……殿下吃了吗?”
当然没吃。
一下早朝就来了,都没去辣妈那儿请安。
所以他不顾形象地吃了半盘水果,可惜一点儿都不顶事。
既然赵太师下了逐客令,那他还是走吧——这老头戏太多,不好对付,死皮赖脸估计不会起好作用。
回去还能吃饭,耗在这儿不会有饭!
博灵均起身行礼,道:“师长请用饭吧,学生告辞了……明日再来拜访!”
赵太师发出一连串儿咳嗽,没说欢迎也没说不欢迎。
他抬手招来两个丫鬟搀着,忽忽悠悠把太子送到门外……
殿下走后,太师府的大门一关,赵太师就甩开丫鬟们的手,一阵风似的往书房冲去——
他要找一本书——十八年前,记录皇帝饮食起居的起居令使被废除时,他正好是修诏的官员,于是冒着杀头的危险,花重金买来了最后一批《起居注》,当时也不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他可能只是想一窥帝王世家的日常生活,以作将来写史书的素材。
买回来没看几页,觉得不过尔尔。
记录太过细致,有种流水账的感觉。
而且不是一手资料,都经过翻炒,好多秘密被假象掩盖。
写史的人很敏感,一眼就能看见虚假修饰——历史就是如此,以事实为骨架,搭建上历代史学家的臆想为筋皮。
可是《起居注》不同,它是以虚假为骨架,搭建上更虚假的臆想,整体看来就跟个鬼一样!
赵太师指挥仆从搬开五六个大书箱,才见到被自己弃如敝履的宝藏。
他屏退众人,一头扎进枯燥乏味又虚假的起居注里研究起来,半个时辰后,他找到了那本,翻到了那页。
记录寥寥几个字,但一看就是真的:“圣宗二十二年九月初九卯时头,成皇后生子,帝赐名灵均,字闰九,为长皇子”。
表面看来只是记录成皇后生下太子的事,但仔细深究,却不同寻常。
特别是“闰九”这个名字——太子生于九月初九,但闰九并不是双九的意思,在帝王之家,闰是一个不吉利的字,“闰位”、“闰统”都是指着非正统的帝位,给一个皇长子赐名“闰”,是非常不可取的。
自己的学生一定也很介意,所以在学堂从不用“闰九”自称。
赵太师大胆猜测:当时一定碰上了什么事,导致皇帝觉得非常不吉利,然而皇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所以他不得不接纳了这个儿子,并且给他取了个很不吉利的名字,以抵消他降生时带来的厄运。
即便如此,皇帝也非常不喜欢这个太子,自打他降生后,原本珠联璧合的帝后就形同陌路。
不仅如此,陛下还广纳后宫,开枝散叶,年逾五旬后又以一年一娃的速度添了九位公主……可惜的是,都是公主!
赵太师觳觫了一下,真相逐渐浮现。
皇帝老来得子,却既不快乐也不满足,很可能是怕应了那句话:
双生帝王家,国破百姓哀!
如果帝王家出了双生子,那么就意味着离国破家亡、改朝换代也不远了。
最可怕的是皇后生了双生子,而皇帝再无子嗣。
这就像一个可怕的诅咒笼罩在皇帝头上,杀之,江山旁落,不杀,又怕江山毁于他手。
想通了这一点,皇帝好多的操作就顺理成章了。
他表面上对太子百般纵容,实际上却是姑息养奸,用一堆坏毛病把他牢牢禁锢在东宫,让他没有盟友,没有师长,甚至没有一个忠于自己的下属。
另一面,他又潜移默化地削弱皇后家的势力——不到十年,太祖时期的头等权贵成世家就由一流滑落到五流,成太公过世后,皇帝更是打着公平的幌子把世袭爵位平分给成家两兄弟,最后堪堪把即将列侯的成家架空成虚有其表的空包袱……
前不久郭贵妃怀孕,本来这是宫闱内的消息——妃子怀孕,不到三个月是不准说出来的,因为怕胎神不稳,皇嗣不成。
然而消息不知怎么的就泄露出来,皇帝更是加紧时间抬高郭贵妃娘家,突然之间就把郭贵妃的哥哥由六级爵直接封为九卿之一的少府,原先的少府乃是左相霍通的女婿,孟世家的贵子,年方三十六,愣是被逼的告老还乡,回家种田去了!
还真是急躁呢——可见皇帝有多害怕。
他这两年一直龙体欠安,逐渐表现出老年人的力不从心,可能是感觉到死亡迫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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