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戌时初刻,那送信修士再度来到广目法师帐前,以同样的竹管和同样的话语与其交代完毕,广目便披星戴月向嵩山赶去,他的法能颇为不同,呈现的是雕塑般的红褐色,如同久远的龙门石窟那些造像一般,真不知他是如何证的心,才能显现这种色彩。
广目修为和佛光相差无几,一个时辰堪堪赶到峻极峰下,恰好在刚进入亥时之时到达玉女台,待进入玉女台后,所见光景和佛光来时一模一样,只有岩石上极其细微的鞋底擦痕和砚台凝干的墨水,显示了佛光已经先一步来过了。
“梵天二人找的佛门耆宿定是一位高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可低估啊。”
原本对比试还心存疑虑,此刻他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佛光珠玉在前,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一定能赢了他。
团身在蒲团上趺坐好后,他和佛光一样开始猜这一局梵天二人的用意,他看看释迦,又看看阿弥陀,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都一一仔细瞧了个遍,没有发现什么暗藏机关,说明这只是两尊普通常见的佛像罢了。
“锯木成佛,千雕万刻,乃成佛像,什么意思呢?”
广目平静地看着它们,既然都是佛,他开始将释迦牟尼,阿弥陀几个字去掉,只剩下佛之一字,这样他也瞬间明悟了做局人的用意。
“呵呵,如何是佛,好题。”
他想也没想,便开始研墨,一边研一边酝酿偈子,对于如何是佛这个问题,是每个修习佛法的人都要经历的阶段,就好像习道要问道,炼心要问心,学哲理要问我是谁,此种道理,不一而足,修行佛法多年,如何是佛这个问题,他如何没有问过,心中早已经有无数的标准答案。
待墨香肆意横洒,他便摊开宣纸,手持湘妃竹毛笔,待将笔毫润泽后,他提笔便写下不久前新领悟到的体会:
圣谛如星灿比斗,正道修持堪回首。
遥看恒河亿万沙,君知佛力未曾休。
广目平日最爱临摹魏晋小楷,字体疏落有致,风流成韵,有秋风扫落叶的劲瘦之感,看着自己的杰作,他不禁抿嘴一笑,将其折叠好后刚将其一半套入信封,旋即突然心惊,手上一顿:
“不对不对,我能证悟到的,佛光未必不能证悟到,他的修为不比我差,余安敢怀必胜之心乎?”
想及此,他缓缓将信札扯出来,重新将其摊开,朗诵道,“圣谛如星灿如斗,正道修持堪回首。遥看恒河亿万沙,君知佛力未曾休。”
他合上信札,闭上眼,将这首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旋即又低声呢喃,“圣谛如星……正道修持……未曾休……”
他越想越烦乱,遂起身背手在玉女台这块大岩石上走动排遣憋闷,眼睛时不时看向二佛塑像,他隐隐约约摸到一丝不对劲,这场比试好像没那么简单,不是在比佛法,貌似更像一种对修佛人的提点。
“简单的问题,往往是最难的,不知道佛光的感受是不是和我一样?”
他摊手将信札展开,这首偈以佛门正宗来说,完全没有问题,堪称标准答案,将佛传下来的四圣谛,八正道等修持方法都涵盖了,盛赞了佛祖的伟大之处,可是平日觉得没有任何问题的答案,到此刻却显得捉襟见肘。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心头有千头万绪,不禁面山而立,漫天星辰之下,千仞山峰幽深峻峭,深不可测。
而在他看不见的法界之外,一棵大榕树之中,一身着白袍,头戴逍遥巾的男子正侧卧看着他的背影。
“呵呵,没想到云隐这个问题,倒把广目给难住了,有趣有趣,不过这广目倒是谨慎许多,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作出比佛光更高妙的偈子。”
又见广目,他如同一根木棒一般杵在那里已经接近半个时辰了,就像写不出作文的小学生,执笔在那里愁眉苦脸。
“圣谛,八正道,道品,次第修行,佛法绵延……佛光一定想过这些了,我怎么才能突破窠臼,胜他一筹?”
正当他闭目沉思之时,峻极峰下突然传来一声鸡鸣,“现在才晚上十一点钟,你叫啥子叫!”
深度禅定下,山下居民对不合时宜鸣叫的公鸡进行谩骂的那道声音大如惊雷,他脑袋像被敲打了一棒一般,顿时所有的杂念完全没了。
待重新看向二佛之后,他不禁大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不止间,他快步走到案几前,提笔便重新写下:
余上玉女台,天幕之下,唯见一案几,蒲团,几上备笔墨纸砚,另有二木,刻有释迦,阿弥陀像。
他一改小楷字体,纯以草书写就,一气呵成,力贯长虹,随心而发。
“哈哈哈哈,雄鸡一唱天未亮,农夫何必嗔其盲。余有一言告予汝,他山有风上高冈。哈哈哈,妙,妙哉!”
夜空中,广目大笑不止,一道红褐光朝西北向远遁而去,独留空山又寂寞。
噗……
玉女台上飘下一人,衣襟飘飘,若不言他是一代结庐,恐怕谁也会认为此人只是一个道脉俊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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