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于锦鲤重新回到录制园区的时候，节目组已经推倒了大部分用不着的摄制棚了，曾经在监控摄像的监控下无孔不入的园区一点一点的分崩离析，遍布各地的摄像头也都被拆得差不多了。
一整栋宿舍楼只剩下三四个房间的灯还亮着，幸存下来的十二名练习生挨挨挤挤的凑在最后剩下的几个宿舍里面，像是渐渐被海水吞噬边界的孤岛一样，留守到这个节目的最后一刻。
“全体练习生请注意，全体练习生请注意，请统一着训练服速到6号录制棚集合，请统一着训练服速到6号录制棚集合——”
录制园区最后仅存的两个棚子只剩下了1号和6号。1号是最开始他们录制初评级还有每一次等级排名发布时候的那个棚子，因为里面的那座巨大的巴别塔，最终的出道考核的舞台正是在1号棚里录制。
而6号……
于锦鲤模模糊糊的从记忆中摸索出了个大致的形状。
她记得6号是专门用来做单人采访的，而她们当时在《象牙塔》的最后一次采访素材录制正是在6号摄制棚录制的。
录制的内容是什么来着？
她记得，好像是……
于锦鲤想到这里，立刻加快了步子往6号摄制棚赶了过去。
快点，再快点。
拜托了，一定要赶上啊！
——
6号摄制棚内。
练习生们戴好了麦以后齐齐整整的盘腿在地上坐成两排，静静地等候着工作人员的安排。
“咱们这个环节按照姓氏首字母顺序开始录制啊，我看一眼，第一个是白朴……”
出道舞台表演分为两组，齐淼和徐方舟是同一组，于腾龙在选歌的时候被分到了另外一组，他们这一组和齐淼这一组比起来，进度要稍慢一些，因此当他们戴好麦克风姗姗来迟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结束了说明，直接开始录制了。
全黑的设置背景板前摆了一把高脚凳，墙壁上嵌进去一块屏幕，第一个被叫上去录制的练习生半侧面朝镜头坐在高脚凳上，正好面对尚且没有加载画面的屏幕。暖色的光从背后的方向打过来，把他的背影照得柔和而明亮。
“齐淼哥，这录的是什么啊？”于腾龙压低了声音，戳了一下坐在他前面的齐淼，然后悄眯眯地问了一句。
齐淼正要开口回答，只见下一刻，工作人员捣鼓了好一阵子，漆黑一片的屏幕“刷”的一下亮了起来，自顾自的开始播放起了一段视频。
这个场景真的是怎么看怎么熟悉。
于腾龙在记忆中绞尽脑汁地搜罗着，然后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紧跟着，整个背脊都僵硬了起来。《象牙塔》他是看过的，上一季的流程到了这一季延续了下来，时隔已久，于腾龙原本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是看到熟悉的棚子、熟悉的布景，脑海中的记忆像是水中的浮木一样，跃然眼前。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这是什么环节了。
完蛋了。
“儿砸，你在节目里过得怎么样啊，我是妈妈。”中年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点点褪不去的口音，字字句句都是对孩子的牵挂。
“你都三年没回家过年了，今年能回来不？”
“不了不了，还是不要回来了，妈妈知道你过得好就够了。”
“妈妈知道你走这条路很辛苦，很难，如果累了，走不动了，就回来吧，爸爸妈妈永远都在原地等你。”
“别太拼了，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注意身体！”
“……”
参加节目的练习生们大多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初长成人的大男孩们坐在镜头前，看着他们年过半百的父母或是絮絮叨叨地叮嘱孩子在节目里注意身体，或是告诉他们只要努力了就好，爸爸妈妈永远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一个个都红了眼睛。
可是于腾龙却觉得如坠冰窟。
完蛋了，这下子是真的完蛋了。
他还记得《象牙塔》的时候，于锦鲤孤零零的抱臂坐在那里的样子，她已经经历了一次来自于妈妈的、尖酸刻薄的言语，简直不敢去奢望她去给自己录应援视频。
现在处在这个位置的换成了他，于腾龙这才感受到那个时候的于锦鲤有多么焦虑、多么失落。
“你就为了这么个赔钱货，跑去什么所谓的选秀节目卖笑？”
“我生你养你，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你倒是好，就这么跟着那个不要脸的跑了？”
“我辛辛苦苦的供你念书，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行啊，你走啊，你不是喜欢你姐吗？你找你姐去养活你啊！”
“你现在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
于腾龙还记得自己离开家门的时候和生他养他十几年的于妈妈大吵了一架，然后愤然摔门离去。
他走上这条路，他顺着这条与于锦鲤高度重合的轨迹踽踽前行，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不被祝福的。
他明明知道于妈妈根本不可能去给他录下这样一段视频，隔着遥远的距离在屏幕里对他加油打气，可是在内心的深处，他还是无可抑制的期待着。
他期待着能够有人认同他、支持他，他希望能够有人，至少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一个人，她能够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后告诉他，你选择这条路没有错，加油。
可是……
“下一个，于腾龙。”
于腾龙从地上爬起来，抖一抖身上的灰尘然后坐在了高脚凳上，他挺直了脊背，长长的腿垂下来，半个屁股都悬在空中。他低低地垂着眼帘，视线落在地面上，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审判一样。
工作人员操纵着连接电脑的平板，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屏幕上迟迟没有动静。
“咦，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于腾龙的视频啊？”
他听到工作人员埋头倒腾了半天，一边划拉屏幕，一边不由自主地小声嘀咕着。
那些被压低了的字字句句像是放大了无数倍一样，如数传达到他的耳朵里。
“怎么回事？怎么还不放视频？”摄制组组长看到她捣鼓了半天也没有捣鼓出什么所以然来，把台本卷成了一个筒凑在嘴边说道。
“于腾龙的视频怎么……”
“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