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的事对徐子詹来说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提一次都血淋淋,痛彻心扉。
那个傍晚晚霞殷红,红得像血染了天边。徐子詹无心赏景,他一心挂念的是张家小姐念芯,手心里紧紧攥着她写的字条:速来!后日启程!此刻字条已被他手心里的汗水洇得字迹模糊。
张家是他母亲娘家,念芯是表舅的女儿。小时他和母亲回娘家他最喜欢去找念芯玩。即便在徐家庄,他也会吵着让母亲派人去把念芯接过来住一段时间。念芯聪明伶俐,长相甜美,合府上下人人喜欢,所以不用他多求母亲就会派人去接。那是他最快乐的日子,他们总有那么多话要说,总有那么多有趣的事去做。他一直以为长大了他会娶念芯,他也一直以为家里的长辈们默认了这门亲事。万万没想到,张家由老太爷做主,把念芯远嫁到北边卢府,做卢王爷的妾室。他求了母亲,父亲,甚至徐家家主都出面了,张家老太爷还是不改口。反倒是徐家家主被老太爷说服了来做他的思想工作。卢王现在如日中天,把念芯嫁给他,不但对张家,对徐家也是有好处的。张徐两家儿女的首要责任是对两家家族的生存发展做贡献,而不应把个人私情放在首位。
两天后,他赶到张家,念芯已提前一天被送走了。他伤心欲绝,在客店住了近半月才回家。期间他想清楚一件事,就是他之所以留不住念芯就是因为他位不高,权不重。回到了徐家,他一改往日随性散漫的性子,变得功利。他本就聪明异常,一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就做得比别人优秀的多。不出两年,他就坐上了家主的位置,是有史以来徐家最年轻的家主。又过一年,到朝廷任职,做了太守。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他只见过念芯两次,一次是卢王陪她回家省亲,一次是她生完孩子,带着孩子回娘家小住。两次相见,他们都是隔着众人,四目相对,泪眼盈盈。
徐子詹的心给了一个人,再无半分给其他女子,因此他对婚事一拒再拒,至今未娶。
思绪回到当下,齐昉正怔怔地看着他,看来自己走神有一段时间了。
“不好意思,想起了一些往事。”他抬起酒坛自斟自饮。
“我无意打断您,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想请教。”
“什么事?”
“杀害洪老将军和他部下的事是你干的吗?”
“不是。”
“那是谁?”
“这个恕我无可奉告。”
“那么在军营里你们徐家的徽章是怎么回事?”
“是我让人留下的。”
“你知道我会去查,所以故意留下个假线索,引我来这儿。我想不明白的是,你直接让和稆递交和书就行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所谓兵不厌诈,我若直接投降你反而会怀疑,不来了怎么办?不如做这么一个局,你反倒深信不疑,一定会来。”
“所以和稆故意在林子里催促我赶路,他越催,我就越觉得蹊跷,反倒赖在林子里不走了,这正是你需要的吧,好算计!”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下一步你会怎么办?杀了我们?”
“我不是受人控制的傀儡。虽然出于一些原因,我必须做这件事,但我有我的准则,所以你放心,我只是困住你们,而不会杀了你们。”
齐昉松了一口气,徐子詹心高气傲,除非出自他的本意,否则别人休想使唤得动他。只要赢得时间,待他的老巢乱起来就有机会逃了。只是这雾的毒怎么解,还得想办法套出来。
“憨子!”
“哎……老爷您找我?”
“这些天你行动不便,就由憨子来照顾你吧。”徐子詹对齐昉说完又扭头对憨子说:“小心伺候着齐将军,不得怠慢!”
“是,老爷。”
接下来的几天,齐昉都是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在院里晒晒太阳。应他的要求,徐子詹让他和黄安忆见了一面。齐昉把事情原委告诉了他,好让他放心,也有个底。
这天傍晚徐子詹来陪齐昉用晚膳。还是一样的家常小菜和桂花酿。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徐子詹带着一丝笑意问道。
齐昉抬起碗自顾自地吃起来。奇怪了,他怎么那么清闲,还有时间过来吃饭?
“你是觉得我此刻应该忙得团团转才对是吧?”
齐昉没抬头,心里却惊讶得不得了。
“我本不想扫你的兴,可你这副神情……算了,与其让你天天记挂不如直接告诉你得了。”
齐昉再也憋不住,饭也不吃了,抬头看着徐子詹的双眼。
“徐家庄外面的山上出现了一股上万人的军队,他们已经在山上转悠了几天了,现在都还在山里呢。”
徐子詹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一边抬起酒坛给两个酒碗里各酙一碗。他的眼睛里分明带着笑意,是那种大人看小孩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急得抓耳挠腮时的笑。此刻他觉得有趣极了,他和齐昉之间的较量,更多的像在做一场游戏,他觉得好玩极了,十几年都没这么开心过。
“喝吧……林子里有的是活物,他们饿不死,顶多就是在林子里打转转罢了。”
“嗯?你怎么不喝,我一个人喝多没劲呀。”
“喝你个头!除非你把我身上的毒给解了,那样喝着才痛快!”
“哎呀,那不是毒,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不是毒怎么解呀?”
“管你怎么解呢!你当初怎么给自己解的,现在就给我解!”
“呵……生气了,也不用装斯文了……诶,诶,怎么,你想掀桌子?你要掀了桌子这顿饭就没得吃了。太守府也是定量供给的没多余的份。”
“徐子詹!我说你是道家仙人真是抬举你了,你就是一个老顽童!”
“当仙人多没意思呀,条条规规那么多。还是当个老顽童更有趣自在些。”徐子詹不止眼睛在笑,嘴角也在笑。
“啪!”齐昉扔了筷子。
“喂,别耍小孩子脾气,你不吃饭,等哪天毒解了,哪有力气跟我打?我可不想别人说我欺负你。”
仆人又奉上一副干净筷子,齐昉抓起筷子,把菜统统扒自己碗里,嗨吃嗨吃地吃起来。